人物视角：西瓦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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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参天塔，学城里最高大、最悠久的建筑。通体雪白，既是塔楼又是灯塔，塔顶日夜不息地燃烧着熊熊烈火，为迷雾之中的过客指明方向。”——“马腿”查罗斯博士著的《奇迹》⑴书中所记载的，我透过窗户眼见的场景正与这记载的丝毫无误。
我穿着朴素的白袍，顺着石阶逐步登向顶层，学城的典藏就位于顶层的图书馆，期待着再次翻开软皮革的封皮，感受年代略久的纸质。
我每走一步便感觉耳根直痛，原因出自耳垂处坠着一枚水珠状的金饰，我那对我不问不顾的父亲在送我前往学城时所留下的纪念物，此外就只是一袋的金币和那把金藤木制的弓。
我在轻揉耳根缓解疼痛时，一个戴着多个白银链环的学徒靠近了我，他是安布诺斯博士的得意门生——莱尼诺。
他常是一副苦行僧的面容，将棕黑头发拢起，用草绳绑在脑后，一身的墨香气息，眼眸是黯淡的银灰色。
“请问…？”他眼角余光瞥到我的金耳坠，我习惯性地连忙用手遮挡，“你有见过一个披兜帽的人吗？”
“嗯？”我放下戒备，向他摇摇头,“不，没有。”
莱尼诺失望地叹口气，转身便打算前去询问另一人。
我感到古怪，拦住他询问道：“等等，为什么问这个…？”
“这个嘛……”他开始细细道来，“安布诺斯博士在授课时发现他的药材少了几味，龙葵、毒蕈粉…之类的，据人称是有个戴兜帽掩面的人去过他的药房，我这才来询问的。”
“噢，”我微低下头思忖片刻，那人要钱财、书卷可以理解，但…毒药？除非他是勿把瓶瓶罐罐当成什么稀世珍物，“我即日会有外出实践，或多或少可以从首都的人嘴里问得些线索，到时有空再汇报给博士，如何？”
他没做思虑便点了点头，“那祝你实践顺利。”
“你也是，愿你早日能有所获。”
上层的风气清静得像是无人之地，空气中满满的都是书香气息，我位于这群饱学之士之间显得格格不入，我默默坐在楼道口边的长木凳上，身体贴近石墙感到一丝冰凉。
我不安分地抖着腿，害怕宣告午夜来临的钟声敲响，到那时图书馆就会关闭，我为此赴约也就白费心思了。
“喂，西瓦萨。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？”一声熟悉的问话打破了宁静，是科洛。
“"懒虫"里昂约了我出来，含糊其词地说在屋顶上。”毕竟我可没时间跟“懒虫”琢磨谜语，“所以…来这里——屋顶。”我捏起与耳垂衔接的金线来抚痛。
“既然是等人，那就理应地到处地方坐，而不是在楼梯口坐等那株高贵的花拔根而来。”
我们找到个空位坐下，书页翻动的响声沁人心脾，垂下的耳坠遮住了我的一部分视线，但并不妨碍我的阅览。
科洛正看着关于渡鸦学的书籍，书上详细写出了渡鸦的习性、住食和种类，科洛想要研读从博士手里获得黑铁链环。这项工作向来本是由陶罗博士胜任的，但鉴于他年纪过大，已经无法教授任何知识，所以便将这一职务转交给了一位名叫奥维尔的博士。
恍然记起有一次我在图书馆门口看到陶罗博士掩面哭泣，哭得像个犯了错事的孩子，询问后得知他是找不到回卧房的路。
“二位，介意我与你们共坐吗？”一声较为浑厚的请求，托起了我和科洛的头。
“随你便。”我接着低下头沉湎于羊皮纸。
“请吧。”科洛腾出一个空位，“奥维尔博士，今晚可是个阅览古籍藏书的不二时务。”听闻科洛的一句称呼，我猛然愣住了翻页的手，用眼角余光观摩着落座的博士，金发配碧眼，他是西境人吗？他有些让我想起同是四不像的里昂。
“不错，参天塔上的夜景也很搭慢条斯理地啃这些陈年旧书。”博士望向黑压压的窗外，今晚的星星不多，要是不细看，就真的唯有一轮弯月孤悬夜空。
“博士？”他的视线随即转向我，“那个…我能有幸问您一个问题吗？”
“请便。”他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。
“就是…”我又感觉到耳根发烫，“您有听说过…安布诺斯博士的事吗？”
“药被盗的事？那大可不必担心，窃药的不是个见利眼红的学徒，就是个不识药材的蠢货，或者是安博诺死自己拿的，人老痴呆忘记罢了。”
“那确实不过是小事，就算那人真的要毒害某人，我们可是在学城呐，大病小疾都能给医治得过来。”科洛附和补充道
“可…”我欲再言，可话悬在嘴边迟迟不出口，“…要是施毒者，他偷药是为谋害那些王公诸侯，那不是……”
“无论何事启奏，学城始终中立。”奥维尔博士一语粉碎我的猜想，“诗人的想象力可不在学士研究的范畴之中。”
在离开之际，我瞥见奥维尔博士是驾着来回的，马车一侧的淡白帷幕上印着的是金线绣的几株百合花，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，在哪儿见过？
“一起走吗？西瓦萨。”科洛唤我一同回到居所，伸出手邀约。
一本厚朴的皮革制书拍在他掌心上，“帮我带回去，我想自个儿闲逛一会儿。”
“唉，我们的女王都已经颁布宵禁令了耶，我不希望咱们再见时是在牢里。”科洛握着书劝告我，但我不是听得进劝的人。
“法令要真有他们所说的那般严，那全城里的夜猫子都已经填满地牢了。”我转过身走去，不过小会儿便突然止步。
“想通了？”他见此询问道。而我慢慢走近他，将手交递给了他。“这钱…记着拿好。”伴随着几声金属碰击，我抽离开手，科洛手里多出几枚我喝酒找来的银币，“渡桥的时候悠着点，要是被那些人抓到，就乖乖把这钱交给他们当罚款。”
“拜喽！”我临走时向一脸茫然的他挥挥手。
夜里寒风簌簌，我颈上的链环随步伐而发出轻响，耳边的那枚金饰在下颌线来回摆动，它们像打着秒数般运行着。
果然…弯月并非是缺失，不过是被黑影遮挡。我手里拿着黄铜管嵌合成的透镜，透过略泛模糊的镜片观望着廖廖星座，心里感觉没什么新奇的。
在路过几个低矮房屋时，其间传来一阵恶臭：粪臭、尿骚还有腐木味。我摸摸胸前，感觉拉开自己的衣襟后，也会是一股味儿。看来布裹得太严实了，回去该放松些。
回想起一早出门，里昂突发地邀约我道：“今晚有空吗？”本怀着客套的心态打算婉拒，他却对我的话充耳不闻，“我在屋顶等你…”还抛下这一句人听了半懂不懂的谜语。
屋顶？哪个屋顶！那会儿我想问他，可他余音尚存时就跑得无影无踪，我没来得及问他。这厮要是被我逮住，肯定免不了一通拳脚伺候。
我将铜管收缩成一把匕首长，塞回到包袱。目光如火炬似的四处游曳，收获的却是一面黑漆漆的天幕，有时候我都弄不清楚自己的意图为何。
望向来时路，雾夜中遗世独立的参天塔正在为我送行，伴随着黯淡的火光荡漾在夜空，我也渐渐缓下脚步，享受起静谧。
远远瞥见陶罗博士的居所照常点着光，尽管心里像是安下一块镇石，但还是不由得担忧。佩恩曾向枢机会的博士们发过指天重誓，保证自己绝会安顿好老学士的生活，乃至细枝末节。
而他只为求再一年的延期，据说自他来的五年间他很用功，书读得最刻苦，借得书也最多，可他脖子上就是不见得有链环，我每次晃悠着项链走过他面前时，都能体会到他满眼的羡意以及深切的敌意。
海风拂过脚边的一洼水潭，月亮的潭影伏出几条银白的波纹，这让我想起我头次见到父亲的画面，我出生起他就不留音讯地离开，直到我的年龄渐长，我们才阔别重逢。夕阳日落的海岸线上徐徐升起几面白帆，那些是他的船队，在紫红余晖下，散发着绚烂的光。
我从他身上习得一身的航海技能，把控风帆、调转航向、掌握舵盘……但这一身能力放在陆地上就是一无是处，好在他教会了我射箭这实用技，不然我就只能空闲时驾驶自己脑中想象的幽灵船了。
时间临近狼时，夜最深的时刻，而我愈走却离寝室愈远，这时候要有人被逮住，估计那人要把家底掏空才补得了罚款。
不知不觉我已经偏离了原定路径，到了个空寂、陌生的地方——修女街。七街⑵之中，钢铁街以当街林立的铁匠铺闻名，丝绸街以抱布贸丝和胭脂生意闻名，但修女街…其实要说陌生也并不能算，只是对于这里少了许多印象。
儿时，我就每日陪同修女身份的母亲到教堂做着数不胜数的祷告和跪拜，对于这些重复揉杂的回忆，我并不想过多念及。那时好在有个知心人陪我共度琐碎的教会仪式。有他…我才感到真正的身心解放。
又一阵风袭来，街角的风铃随之作响，它在叮咛？也在唤我回去？就同我那恪守成规的母亲一样，唠叨唠叨个没完。但现在她人不在这里，而在远赴外海的船上，具体事宜嘛…“学士应该两耳不闻窗外事”和奥维尔博士说得一样。
看着彼端的烽火逐渐迷离，我也没了继续散步的兴致，一开始有这念头就是个错误，我早该回家去，路上再待酒馆里喝几杯，然后在家倒头一觉睡到明早。还免得冒着风险、顶着冷风、就着黑天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我一开始为的是什么？看夜景？练箭法？还是单纯散散心……里昂。没错，他那个傻缺的谜语，在屋顶等我？哪个！
我抱着不大的希望，在参差错落的房屋中挑准了一处——慈怀圣堂，这里的视野极佳、温度怡人，适合作观景台，就可惜教会看中了这里。除开以前我随母亲做完礼拜，总会和那个知心朋友悄悄溜上来，我再登圣堂屋顶的机会和再和父亲见面的机会一样难求。
凭记忆走进左侧巷道，绕到后面有数级台阶，上面已然覆盖满暗绿的青苔，湿滑黏腻，莫非连诸神都不曾注意过这足音跫然的地方？
我蹑手蹑脚地顺阶直上屋顶，生怕惊扰到人。
圣堂的屋顶果真凌绝别处，氤氲四散的夜雾淹没脚步，我张望起周边，没有看见里昂的身影，看来他不在这。
我正打算离开，留里昂在某个屋顶受冻时，他却骤然出现在身后。衣着同往常一样，一身华裳，白缎子镶金丝。
“你来晚了。”他用未被金发遮住的左眼上下打量着我。
我来晚……“屋顶，哪个屋顶？你早上发出的邀请和谜一样，谁知道！”他闻此掩嘴讥笑起来，他居然还好意思笑？！
“你今晚没带弓来？”看书带什么弓？
“对，怎么？”他未再多言，碎步慢慢靠近我。
我耳际的水珠金坠终于停下摇晃，周围瞬时变得寂静，唯有里昂那微乎其微的足音。
“说吧。”他道，气氛一度低至冰点，“快点坦白，西瓦萨。”他…难道知道了？我一时束手无措，不由地拉紧衣襟，吞咽口水。
即刻间，一把直冒寒锋的匕首抵上我的下颚，避之不及的我顿时四肢发软。里昂抓着我的后颈，使得我抬头，而那把匕首沿着我的颌线轻划。
“快点，”他催促道，“我可没多少耐心。”
我尽可能不展露出内心的怯弱，直视向他的双眼，问道：“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？”
“别装了，褪下你可笑的伪装吧…西瓦萨。”里昂的匕首愈渐逼近咽喉，他加快呼吸，我也大加喘气起来。交杂着夜晚淡薄的月光，我和里昂的致密吐息在冷空中凝成一片雪白雾网。
我身后即是屋顶的边沿，压根跑不走。里昂又紧缚着我，尽管我拉得开让科洛为难的弓弦，但面对里昂这受过武教的贵族，还是势单力薄。难怪他说我没带弓，是想趁这时机揭露我的秘密，然后借枢机会之手驱逐我。
为什么呢？我做错什么了…除了一次我在河边练箭不慎伤到一位洗衣妇，还有在御笔酒樽向老板娘和酒友们吹嘘自己所用弓箭的用料，绝无别的错事。况且我也向那位洗衣妇赔偿过损失了，他还想干什么？
难道是他刁难佩恩那晚…我挺身替佩恩解围的事吗？那时他找佩恩是想找乐子，我搅和了他的兴致，然后现在他转而来找我麻烦，并从中寻欢作乐。
“我…”我顿了顿，抿嘴长舒一口气，“…认了。”话毕，里昂嘴角勾起，却仍抓着我不放。
“那就娓娓道来吧……”他捏紧我的后颈，“要知道，即便我不用匕首，也能扼死你，甚至…一下，不，两下。对，两下就能折断你的脖子。”
“我…不是个男人，而是个……”我不禁放低声音，“…丫头，是丫头。纯纯粹粹的丫头……”
里昂挑挑眉，“然后呢？”
“还有什么！”我的秘密仅此而已。
“那好，我问你。”他显然松懈了束缚我的力气，“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？我只说了屋顶，而你却来到了这里，我们就这么心有灵犀吗？”
我不假思索地应答：“这屋顶…是我与某人来过的地方……”这能算的是个回答吗？他能信？
“终有一日…”他欲言又止，“…算了。”二人松弛紧绷的神经，里昂也总算将那柄充斥威胁性的匕首收回腰间的皮鞘。
“你可以走了。”他让出道，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测试，测试什么？我说胡话的能力？
“走？”我斜视向他。
“不然呢，想再被吓唬？”他不以为然地答道。
我攥紧拳头，遏止上前揍他一拳的冲动，可我的学业…若断送在他手里……
“唉，可怜虫。”里昂叹息着，“虽然没能从你口中得到我想要的情报，但…得知你是个一马平川的女孩，真是个意外收获。”
“你不会说出去的。”我并未离开。
“什么？”里昂困惑地眨眨眼。
“我的事啰。告诉我…你不会说出去的。”此时，我离他仅有几步之隔。
“好，好。我发誓，行吧？”他微微嗤笑。
“行……”我上前一步，拽起里昂的衣领，上面沾染了酒渍，但很快…上面就会沾满血了。
“嘿，放轻松。”他将手掌按在我肩上，安慰地拍了拍，“这事只有你我知道，我保证会把它佐着红酒咽下肚的。”
“别再笑盈盈的！”我一字一句地说道，伴随字眼出口，也缓缓攥紧了手。目光在下方摸索着，他想从我身上找到他想要的，那我也想。
“丫头，快松开。”他变得不耐烦，开始尝试挣脱。
“嘘…！”那柄匕首转瞬间到了我的手，像它主人之前拿它抵在我喉咙一样…不过它现在易主了。
“唉…”里昂轻叹口气，“那行，你又想干什么？我配合你玩。”尽管寒铁贴在他暖热的皮肤上，里昂却纹丝未动，临危不乱还是说也被吓得僵止了？
“既然这样…你刚才怎么对我的，我以眼还眼。”我凝眸注视着他的眼睛，就一只眼可看。“说吧…我可以等。”我慢慢压近匕首。
“我能有什么？”里昂的瞳孔飘忽，等好一阵才道出几句话，“我是个出身名门的白肤帅小伙，来学城不过是为了遵照家族意愿来研习知识，好治理将来属于我的领地……额然后我之所以逼问你…是因为……”就最后一句讲到了重点。
“是因为？”我透过他的眼里看到了犹豫。
“因为…我在着手调查一起案件，关于药房被人夜闯的事。”总算不是成堆的废话了。
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就是…”他咳嗽几声，“能松一些吗？我被压得难受。”我照做了。
“近日来学城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事：禁书被盗、药材被偷，还有人目击有个戴兜帽的人进过药房，有偷药的嫌疑。”一开始莱尼诺说的…“之后城里最游手好闲的我就被指派去调查此事，之后就怀疑到了你头上，就有了刚才的事。”这秘密可不是我想得那种，不是他的绯闻或糗事，而是…学城的事。
“你可以走了…”我照着他先前做的做，不过匕首没地放，就留在手心里，它还挺趁我手的。
“匕首。”他索要道。“不给。”
里昂无奈的神情可比参天塔的夜景好看多了，“好歹让我看它最后一眼。”
“骗你的，给你。”
他接过后，临走之际，突然止住脚步。
“怎么了？”我询问他。
“丫头…”他努努嘴，“下次出来记得带把匕首，免得再被人这样胁迫，万一……”
我浅笑一声，“不有宵禁令嘛。”他这算得是另类的道歉吧。
同行路上，里昂和我没再喋喋不休，而是不约而同地缄默着，沉寂了好一段时间。
“那个…”我率先打破宁静，“你真的不会说出去吗？”
“放心吧，丫头。”他道，“何况你也抓住了我的把柄…”话未完，他的匕首不慎从皮鞘中滑落，掉在一汪小水潭里，不过很奇怪——这汪水潭，没有倒映出月影。
“糙。”他咒骂一句，随后俯下身想捡起匕首，却传来了一阵脆响，他手里的不是匕首，水潭中有着别的东西。
“什么东西？”我细细打量着：黝黑滑亮，与夜晚融为一色，好比是夜幕碎了一角。
“这…”里昂不可思议地停滞了话语，“…是龙晶钥匙——那把失踪的禁书区钥匙。”
注释：
⑴《奇迹》是一本科普向书籍，主要介绍作者本人——“马腿”查罗斯博士四处游玩的经历，其中记述了许多伟大的人造建筑，其中包括星域学城的参天塔
⑵七街是流行于星域的一种建筑分排形式，多用于城市，街道由中心向周边延伸，各行各业的区域整齐划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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